母子情深的嚴允和母親傅舒勻

文/蔡瑋馨<公共事務室>

「每一天只要能牽著他的手上學,無論豔陽或風雨,我都覺得這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為能上學表示他還……活著!」允媽慈藹的臉龐謙遜優雅娓娓訴說著為人母親淡然懇切的惜福與感恩。

瑪利亞愛心家園裡,每天都會看見一位溫婉和順的母親緊緊牽著比自己高大兒子的手緩緩前行,沉重的步伐卻異常的平靜,彷彿狂風也吹不亂他們內心的堅定,隨著步履的方向望去,走廊的彼端,一對母子的背影幽遠卻動人地令人忍不住一再回眸。他們,是生活支持服務中心的嚴允母子。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因為多重障礙(智能、肢體、語言)極重度而被醫生評估可能活不過十歲的嚴允,今年將屆而立,隨著手冊上的極重度字樣改寫為重度!這項評估門檻能有此跨越的背後,是積累了多少母親的堅毅與勇敢?!憶及自三歲起,即受大腦神經不正常放電爆發頭痛徵狀所苦的嚴允,允媽說:「我們有長達十年的時間尋遍各地醫生就是找不出原因,孩子只要一靠近床就立刻彈跳起來,當時的他只要頭痛發作就會一直抓頭髮,不自覺的就把頭髮一把一把抓下來,舌頭也會咬得滿嘴流血!」看著夜夜無法入睡的孩子,身為父母的自責與無能為力甚是折磨。

       直到十歲那年,嚴允的頭痛症狀逐漸舒緩,在母親用心陪伴復健之下,終於能夠放手獨立站一會兒,為了讓孩子走出家門,允媽毅然決然陪著無法自理生活的嚴允到國小啟智班讀書,猶如生命共同體般的他們於焉踏上日復一日的療育之路。直至國中時期進入惠明學校,當老師告訴她不用陪讀的那一刻,彷若接獲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一般欣喜若狂,允媽激動地說:「因為那是第一次有人願意接納我的孩子,而這也是改變我人生的開始…」

      回想過去的一路走來,允媽雲淡風輕的說:「養兒方知父母恩,謝謝孩子讓我對美的價值重新定義,謝謝他讓我悟出,唯有真、善、才能擁抱美,謝謝嚴允成就我成為母親!」每當看見允媽緊握孩子的那一雙溫柔沉默的手,總會燃起一股莫名的悸動,在身為母親的她眼中,也許這是毋需碎語的天職;然而,在師長眼中,那雙不離不棄始終牽著孩子度過每一個人生關口的手,卻是母愛最真切的執著與寬容的守候。當年,因為父親的一句:「無用之用,乃為大用」那一刻,允媽瞬間釋懷也選擇放下了,她告訴自己:孩子的「異」何嘗不也是一種「藝」呢?就此開啟了透過自身喜愛的繪畫藝術抒發自我、了解孩子、甚而成為記錄生命行履的隱跡素寫。


【書畫.舒話:眼間的呢喃】

「當我想了解嚴允所要表達的想法,我就會看看他的眼睛,從雙眸作為一種穿透,眼神會告訴我他的訴說!」曾經對於無法和兒子溝通而備感無力、愧疚與無所適從的允媽,從一位芬蘭現代主義畫家海萊內.謝爾芙貝克(Helene Schjerfbeck, 1862-1946)致力近七十年的自畫像系列中,發現其化繁為簡創作技法的精髓,乃在於以「眼神」傳達畫作人物的思緒想望。自此,允媽彷若找到通往孩子內心世界的那把鑰匙,於焉開啟了母子間無聲對談的天生默契。

 

《苞好》

2004年,走過最痛苦的歲月,允媽用複合媒材創作了一幅《苞好》作為送給嚴允的成年禮物,

她以一席矇矓的深紫灰色為整幅畫作定調,隱喻一股內心的幽微感,以近似表現主義簡約的意象式筆觸彩繪出一顆爆炸頭,

描摹孩子夜不成寐的十年之間,頭痛欲裂的顯像,而沒有神情的面容,一方面反映著孩子單純天真的童稚之心;

另一方面則為讓觀者將視線聚焦在「插腰」的手勢之上,因為這個手勢,是嚴允標幟性的符號,

也是他跟父親之間最 體貼溫馨的親密約定,約定…「爸爸,下了班要快點回家陪我玩喔」。

 

《無言(顏)》

允媽用繪畫寫日記,也從畫作中看見自己。當顏料隨著情緒流洩狂灑,亦讓自身的靈魂活脫脫地躍然紙上,

她以複合媒材在畫布上形塑出所欲表現的特殊質感和肌理,作為蘊蓄內在思緒的投射。起初的作品呈現出如畫家席勒般憤世嫉俗的筆韻,

一幅僅保留女子臉部輪廓的橡膠版畫作品《無言(顏)》,以剪影體現為人母親悲極無言、無奈、無助與心靈深處渴望被傾聽的意念

 

 

 

 

 

 

《向日葵》

直到某天創作一幅以《向日葵》為命題的油畫時,她頓時驚覺每一朵花都有向陽的一面,

只要你願意抬頭仰望,天亮以後光合作用將會化為一股力量,讓妳心裡的痛開花結果!

爾後,允媽繪畫創作開始出現色彩,一幅以藍、紅色系組成示現如太極一般的《圓滿》

其深層的底蘊跳脫表象的形體,圓中的弧,乃象徵著懷孕時肚皮的弧度,是為一種靈性的重(再)生,

色塊裡多重筆觸交互錯身堆疊、彼此對談又彼此衝擊,呈現以一種互為主體的奔放靈動,從而尋得靈魂的解放與自由。

圓中央雖然仍有縫隙,但這也代表未來萬象仍有磨合的空間,勉勵自己人生中遭遇的每一個缺口,

都有可能是通往另一個生命的出口,也因為這樣的缺口,才能讓生命的靈光照進來,才會擁有希望。

 

 

 

《苞好系列》

提及她身後的厚實臂膀,允媽說,先生就像她的心靈導師,當她失落的時候便會體貼地鼓勵他:「作品最動人的精神在於傳達出相信的力量;

作品若能感受到創作者的個性,就會有靈魂!」因此她始終誠實的面對畫布,她的畫布從不討好任何人,

只為忠實呈現孩子的生命風景。回首這三十年來,允媽也曾因心力交瘁而墜落絕望的深淵,

但她畫中的孩子,嘴唇上永遠畫有一顆紅色的點狀愛心,

這一點紅,乃是嚴允每回發作前的紅唇徵象,既流露著一股母親疼惜孩兒的愛,

也時時提醒自己即便遭遇窘境也要永遠對生命保有熱情與希望。從他們身上,讓我們看見,

真正的愛是陪伴與尊重,更是一家三口以和為貴的包容與相知相惜。從允媽的畫作中,

細細品味便可窺見母親眼中慈愛的描紅,盡是孩子無瑕的輪廓,當信仰守候著許諾,回眸的那一刻,

將能驚見為母則強的堅毅,蘊蓄著一絲安然欣慰的知足回甘。

 

《圓滿》【以「龢」傳家,高掛希望】

 允媽說,謝謝婆婆教導我以『龢』(和)傳家。母親,就像是一個家的「桶箍」,默默圈圍鞏固、聯繫起一家人的心乃是一個女人的本分,我很慶幸,未來的我們有相同的方向。

謝謝老天爺賜給我這個無可取代的「草包」(婆婆為嚴允取的暱稱),因為孩子讓我明白「無常」,三十年前的「無常」轟然雷動地成為翻轉我人生的震撼,

是為一種驚懼、一種隨時引爆的惶恐與不安;然而,三十年後的今日,謝謝孩子用生命讓我悟出:「原來,『無常』才是一種圓滿!」感謝所有的際遇吧,這一路走來,

我們一起學習接納不完美的自己和不完美的人生,因為走過,才能更懂得什麼是生命,什麼是痛!所以,無論再怎麼辛苦或是遭遇生命難關,都要把人生中遇到的每一個考驗,

當作上天送給你最珍貴的禮物,盡全力把它做好,做到……最好;驀然回首,漫漫人生亦如同一場闖關遊戲,過關了,自己就是自己生命中的主人!那是別人所無法應驗的幸福,

那樣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運,也才是一種知黑守白、悠然瀟灑的……圓滿。